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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 黑夜聽墻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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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他們母子從小門出了王宮,我讓萍兒先行回去,想獨自一人走走。

月亮明媚皎潔,月光透過魏王宮的參天大樹反射在地上,顯得斑斑駁駁,如今五月,算是夏季,樹上那不知是蟬還是知了的生物,叫得讓人心煩。白日裏富麗堂皇的魏王宮後園,在這漫漫黑夜之中,竟顯得有幾分陰森。

正當我屈服於這恐怖氣氛,準備回去之際,竟聽見了若隱若現地抽泣之聲,聽聲音,像是......崔筠?

我借著隱隱月光壯著膽子循哭聲朝假山後面走去,哪裏有崔筠的蹤影?假山後面有一座亭子,亭子旁矗立著兩顆大樹,顯得比山前還要荒涼。

空氣中似乎彌漫著火燒過後的味道,有一些黑色的紙屑隨著熱風撲面而來。我下意思地揮手低頭。樹下一堆黑色的紙灰在月色的映照下變得格外顯眼,紙灰下還有隱隱的紅色火苗,看來適才果真有人在這裏燒紙。

就情況而言,應該是崔筠在祭拜他的叔父吧?

崔琰獲罪而死,是罪人。私祭罪人,亦是重罪,她臨走之際,竟也不知收拾一下現場。我腦中竟一閃而過一個念頭,若是被人發現,便可以借此機會打擊曹植了,然而這個念頭很快被我驅逐出了腦海。

崔筠又有什麽錯?叔父死了,祭拜一下又有什麽錯?

我抱著樹,伸腿用木屐鏟了些樹下的泥覆蓋在紙灰的上面,又在上面踩上幾腳,希望能幫她遮掩住焚燒的痕跡。希望白天看起來也不至於明顯。我能做的,也只有這些了,若還是被人發現了,良心上我亦算過得去了。

正當放下心來準備回去的時候,忽一眼瞧見亭子裏有兩個人影,深更半夜的,還會有人在此相會?好奇心使然,竟再移不開腳步,亭下的地基高差不多是一個人的高度,我從樹下輕輕一跨,便站在亭檐外側的地基下,很好的隱蔽了自己。

“崔中尉逝世,阿筠正是傷心之際,她說的話子建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。”竟是甄宓的聲音從上面傳來,我震驚地半捂住嘴巴,猶豫著是否要再聽下去。

“她叔父的事我亦傷心,只是怎不知為我考慮一二?父親決定的事情又豈是別人能夠輕易改變的?”若是我沒有聽錯,那應該是曹植的聲音了。

反正已經聽起了墻角,聽到一半又不甘心了,倒不如聽個明白呢!好吧,其實我是好奇他二人到底關系如何?

“崔筠她年紀尚輕,崔中尉無辜冤死,你要讓著她些才是。”聽甄宓的聲音,似帶了些責備。

“這些我皆知道,她一味怪我不曾為她叔父求情,全然不聽解釋。”又聽到了曹植嘆氣的聲音。

“此事改日我替你去同崔筠解釋,如何能怪你?子桓和崔中尉有師徒之誼,崔琰更曾薦他為世子,子桓尚對崔琰被殺一事坐之不管,更何況你?”在提起曹丕之時,我察覺出甄宓平靜的聲線中隱隱透著一絲失望。

又是曹植制止的聲音,“她正在氣頭上,若是再生誤會,言語之間像上次那般沖突了二嫂又如何是好?”

這麽說,崔筠曾經對他二人有所誤會?

“她小我許多,我又怎會同她計較?”甄宓反問,“再說你我君子之交,從沒什麽見不得人的。”

“二嫂說的也是。”曹植的聲音飄忽又無奈,又聽見“咕咚”似是喝水聲,“若是阿筠能有二嫂一半懂事,我同她亦不至於如此。”

“子建,喝酒這種事情,小酌怡情,狂飲傷身。為了你自己身子著想,以後別喝那麽多酒了。”這是甄宓相勸的聲音。

“全聽二嫂的。”只聽“砰”地一聲,大約是放心酒瓶的聲音。

“你兄長他對世子之位執念頗深,許會做出些有違手足之情的事來,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才是。”我在亭翼之下似聽到了甄宓嘆氣的聲音。

良久,又聽曹植開了口,“二嫂如此賢德大義,兄長這些年來卻多加冷落,實是不該。”

“我不怪他!”甄宓似頓了一頓,“郭照本就比我聰慧許多,大事小事都能替他處置妥當。平心而論,她能違背良心為子桓做的許多事情,我皆做不到。”

躺這麽遠我都能中槍!可是我好像還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吧!雙手環於胸前,靠著亭下地基冷哼一聲,繼續凝神聽著。

“二嫂,你就是因為為人太過良善了才會活得這般辛苦。但凡你懂得為自己爭取,又怎會讓別人如此猖狂?郭照她與二兄同進同出,儼如夫妻,絲毫不將二嫂你放在眼裏。”喝了些酒的曹植,又有些忿忿不平。

我竟不知,我活得那樣小心翼翼,在曹植眼中竟還是猖狂?好吧,我就是這樣猖狂,不服?憋著!

“子建你何須如此為我打抱不平,你明知道那些我皆不看重。更何況郭照她是聰明人,這些年我該得到的尊重禮儀從未曾少過。”又是甄宓的聲音響起。

有時候真的很矛盾,但凡她是個壞人,我們定可以痛痛快快地撕上幾場,可偏偏人家是一個真聖母,和她撕不起來,即便開撕,也定然是我無理取鬧在先。

......

不知過了多久,亭中再無聲音傳來,想必他們說完話,便各自離去了。聽他們說話,我相信他們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君子之交,可叔嫂二人在王宮後亭之內“賞星看月,談人生百態,侃詩詞歌賦”什麽的,似難免有些瓜田李下。

暖風襲過,隱隱約約竟似女子“嚶嚶咽咽”抽泣的聲音,在埋怨著什麽。明明如今是溫暖的時日,我卻平白覺得渾身發冷,剛欲快速離開這是非之地,竟聽得抽泣聲越發明顯,也越來越清楚,這分明是真的有人......

大著膽子沿著亭下的圓形地基繞了半圈兒,月光之下,竟是崔筠頹然地靠坐地基的石磚上,半咬著自己的手在隱忍地抽泣。

原來她私祭崔琰後竟不曾離開,也躲在這裏聽了半日。我和她竟互不相知地偷聽到了一場對話。

我鼻子一酸,油然而生的感慨同情讓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,想要給這個無助的女子一絲溫暖。最終還是將手縮了回去,她此時大概是最不想被人同情的。就當沒有看見此時的她便是對她最好的溫暖了。

我欲悄悄轉身離去,不料天色昏暗,踢到了腳下的石子,一個踉蹌。

“什麽人?”崔筠警惕地停止了哭泣。聽見身後的聲音,我只能回頭報以尷尬一笑。

深沈的月光映照在亭中,我和崔筠共坐於欄邊。

“郭姊姊,無論你今日看到了什麽,見到了什麽,求你不要宣揚出去,免得對子建聲名有礙。”崔筠望著我,眼裏皆是請求。

“好。”我點頭答應。

我很像像那種搬弄是非的人嗎?心裏難免有些不舒服。

難道是因為甄宓太過美好善良,所以我給別人的感覺一定要是陰險惡毒?好,退一步講。就算我“陰險惡毒”,也該相信下我的智商好嗎?讓別人知道甄宓和曹植深夜叔嫂相會,丟的不止是他們的臉。

“多謝姊姊。”崔筠淡淡笑了一笑,那笑容映著她那哭紅了的雙眼,極不相稱,“其實二嫂她適才說得很對,我不該無理取鬧。叔父不過是我的叔父,又非是子建的叔父,我又有什麽立場怪他?”

“你不要這樣.....”一時間我竟不知說些什麽。

曹植對崔琰的死,也做出了和曹丕一樣的選擇。我理解曹丕,自然也能理解曹植的選擇,可崔筠她站的角度和我不同,崔琰是她的親叔叔。如今聽她說出這麽一番話來,我亦有些難受。

“子建說的亦對,但凡我有二嫂她一半的懂事,同他也不會時時相吵了,只是我自小由叔父撫養長大,如今叔父慘死,心中實在難過的很。”崔筠又繼續說話。

“此是人之常情,你其實,並沒有過錯。”我設身處地的想一想,大概因為崔琰與我並不相識,我才能如此置身事外。如果是郭昱或者郭成犯了事要被處死,我會怎麽辦?定然也是做不到冷靜自持的。當然曹植也沒錯,救不救崔琰是他的權利。

“適才我瞧見郭姊姊替我掩埋燒盡的紙灰了。”崔筠吸了吸鼻子,拉住我的手,“多謝了。”

“沒什麽的!”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,其實有那麽一瞬間我亦動過歪念頭的,想過用此事打擊曹植,只是懸崖勒馬了罷了。又問她,“你一個人跑到這荒涼之地祭拜,也是擔心如果被人發現會連累子建吧?”

崔筠輕輕地點了點頭。

“人死不能覆生,你節哀。活人總是要活下去的。”

回到院中,萍兒站在大門口,看著我,欲言又止。

曹丕他依舊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之中。

我移門而入,見他一個人在地上的小桌案上擺弄著黑白棋子,我在小案的另一邊坐下。

他只微微擡了擡頭,又低頭繼續研究棋子的擺放:“崔氏私祭崔中尉,沒其他人發現吧?”

想了想適才萍兒的表情,我,瞬間有些明白了。呵呵,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啊,也不知她看到了些什麽,又說了些什麽。

我搖了搖頭,“沒其他人發現。”

“那小丫頭怕你一個人出事,才跟著你的。”曹丕笑了笑,在棋盤上落下一粒黑子,又擡頭正色道,“雖說崔筠實在無辜,原不該卷入這些事情,可父親行事向來不留餘地,既已殺了崔琰,早晚會尋上崔筠的錯處。即便能幫得了她一時,卻難保以後。”

我想著他大概是有些生氣了,便輕輕拉他衣袖,“這次是我思慮不周,一時沖動。”明明如今時局不利,曹植那邊的人出些亂子對我們才有益處,明明應該狠下心來袖手旁觀,坐享其成才對。

曹丕伸手越過棋盤,在我額頭上連著輕戳了幾下:“我又不曾怪你。只是覺著你傻,平時也不見同崔筠交好,如今連母親都對她避之不及,倒是學會雪中送炭了。”

我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,也許那是我僅剩的良心了。所以有時候真的很嫉妒甄宓,她仿佛與所有的爭鬥,所有的世俗都毫無關聯一般,永遠都可以那樣善良,可我卻不能。

“子桓,崔中尉的事,你也別再多想了。父親的脾氣你是最了解的,他決定的事情哪裏是別人可以改變的?即便當日你前去求情,也未必救得了崔琰的性命。子建是他的侄女婿,都沒做什麽,更何況你?”

“我亦想通了,不會太過自責的。”曹丕點點頭,“只要你永遠站在我這一處,別人說什麽我皆不放在心上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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